三余年前的五月,奶奶忙完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端午节,来不及向我们仔细告别便匆匆离去。
此后每至清明夜始,随着院儿里牵牛花落地的轻柔步声,临近粽香五月,便总能传来奶奶的絮语叮咛,迈着急促的小脚,轻轻掩门,缓缓靠近,挽起床边垂落的被角,为我一掩再掩。
童年乡下的岁月里,物质极度贫瘠,端午节在童心的期盼中,总是姗姗来迟。在等待中长大的时光里,不知何时,檐上的旧燕已筑新巢,青苇已隔夜盈尺。端午,似一株凌虚而至的野沙蒿,悄无声息的落在奶奶家的窑洞上。在某个清晨,奶奶推醒了还在熟睡的我们,她说,凉糕能吃了,起床叭。明灭在灶火中的火焰渐燃渐息,大铁锅里还冒着些微的大水泡,咕嘟嘟作响。灶台上凉糕的香味越过了锅上扑腾的热气,香气弥漫,跨出门口,弥漫在农家小院儿的上空,萦绕在我们渴望的嘴里,飘荡在蹦跳的歌声中,穿越了岁月团团的暮霭,往日如昨。
端午粽香,在岁月的河流中飘荡,萦绕着岁岁年年童谣,我们在一板又一板奶奶为我们蒸好的凉糕中身形渐高。奶奶那一双操劳的手,早已拖不起曾经牙牙学语的娃儿们了,时光魔术般地将我们的步履蹒跚抛给了奶奶,当表弟也能站在她身后声渐浑厚时,她缓身回望,却已一笑白头。
从乡间到城里,奶奶的端午,仍旧儿时味道。而被用钢筋捂住了出口的城里,日日安逸的市民生活,狭窄的蜗居,使奶奶更多地呆坐在门口、独坐在窗前打盹儿。想念乡间的阡陌小路,想念院儿里待浇灌的枣树,鸡鸣犬吠,想念清晨在河岸边儿的菜园儿上摘黄瓜和西红柿,老槐树阴下,相伴一生的老邻居,道不尽的家长里短,农谚桑麻。那一年,奶奶似乎忽然苍老。
最后的端午,奶奶一如往常的前后忙碌,我们从各自家齐聚去吃奶奶的凉糕的时候,还丝毫没有感觉,奶奶的端午,将在这里停留。只记得那一天奶奶说了很多,记挂着每一个儿女子孙自己都可能忽略的小事儿,反复唠叨,大家听着,像以往一样,没有在意。
端午后几日,奶奶在还没有忙完手里杂活儿的时候,揣着一肚子心事儿和对自己的责难,匆匆撒手而去,我读书在外,离回家不到两天,终是没留下老人家的只言片语。
端午,宁静而悠远,蒹葭苍苍的古韵,带着晨时濡湿的水气,简淡、玄远。从远古走来的娴静的汨罗江,走过几千年光阴。奶奶的端午,是其中一尺鲜洁的水,涤荡着我生命的五月。(陕煤运销集团榆中销售有限公司 高飞)